B市二月末的時候下了好大一場雪，整座城市白茫茫一片, 到處都積了厚厚一層。

新年才過, 高速上的車流明顯還未恢覆正常, 車子行駛了十幾個小時, 花了比平常兩倍的時間才慢慢挪進了市區。

談照念一覺睡醒發現車已經停了下來, 正熄了火靠在路邊。他揉著快要斷掉的脖子環顧四周，一時間都沒搞清楚自己在哪裏：“到了嗎？到B市了？”

“嗯。”路炎川支著下巴看向車窗外，不知維持這個姿勢了多久。

“好冷！”車裏暖氣已經關掉了，談照念打了一個寒顫：“哎, 有點懷念咱被流放了一年多的那個海濱城市了，至少暖和。”

“你可以再跟我回去。”路炎川笑笑, 那笑容看起來有點慎人。

談照念登時沒聲兒了。手上的項目終於到了尾聲, 他只剩下一些收尾工作要處理, 然而路炎川卻仍舊不能離開, 但這次如果順利的話…可以說一勞永逸。

談照念擦了擦車玻璃，湊近了往外看：“這是…你那小女友住的地方吧。你不下車嗎？開車趕了十幾個小時, 不就為了來見她一面嗎？”

“見一面然後繼續失蹤一年半載？”路炎川沒什麽表情地說：“小鳥馬上就要高考了，這個關頭我不能成為她不穩定的因素。”

“那你說的見一面就是隔著這麽遠見？”談照念震驚了：“她要是一直不從樓上下來，你就一直待在車裏望眼欲穿麽？”

自二周年演唱會上, 宋飛鳥發表了自己暫停所有演藝活動之後, 就真的再也沒有露過面，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, 這對於一個天天就指望這點電量過活的人來說無疑是切斷了總閥、扼住了咽喉。

然而更令人擔心的是宋飛鳥為什麽會做出這個決定, 是身邊發生了什麽事, 還是身體出現了什麽狀況，這些都一無所知。

路炎川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，一空下來就天天死盯著電視裏的娛樂八卦頻道看。

史上最年輕最前途無量的青年才俊路博士追星追得如此茶飯不思，震驚了所裏一眾德高望重的教授，聽說還嚇退了不少想要把自己孫女介紹給他的老師。

路炎川心情不好就拿工作發洩，他沒日沒夜趕起進度來沒人能跟得上，到最後連霍教授都看不下去。不知道兩人怎麽談的，路炎川這個項目結束後有心想獨立出來做個人研究，而霍教授不肯放人，總之這次先各退一步，但是也只給了他兩天時間處理私事。

談照念在旁邊實在忍不住問：“你不會是近鄉情怯，不敢去見人家了吧？”

路炎川彎彎唇，笑容裏染上了些許戾氣：“我怕我真見了就回不去了，這次你們誰來都沒用。”

談照念深吸一口氣，伸出手不管不顧地就要去摁喇叭。

路炎川眼疾手快地截住他：“你幹什麽！”

“你有病！相思病！我求你稍微治治吧！”

正僵著，突然聽見外面有人大喊：“餵鳥寶，下來玩啊！不要一直看書了，會看傻的！”

路炎川一怔。兩人循聲看去，只見前面不遠處有幾個人正聚在一起玩雪，一個短發身影正雙手插兜站在宋飛鳥宿舍樓底下吼著，再仔細一看，是一個打扮十分中性的女孩子。

“哎你不要吵她啦，飛鳥在專心覆習呢，她學校作業多課業重！”有人在旁邊攔住小聲說。

“休息休息嘛，你看她幾天沒出宿舍門了！我高考的時候哪有這麽拼，又不考狀元。”

“你這樣叫她是沒用的。”後面一個正在堆雪人的女孩走上前：“看我的。”她說著雙手攏成喇叭狀：“小鳥！走了，去吃火鍋——啦！”

喊完過了沒多久，從大樓裏出來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。

女孩穿著一件長及腳踝的鴨兒黃羽絨服，腳上踩了雙淡色雪地靴，如此之外耳朵上還捂著兩個白色的毛絨耳罩，整個人看起來像個鼓鼓的小黃球。

談照念眼前一亮，原本還沒認出來這是誰，只覺得這姑娘看起來實在忒萌忒好看了些，直到一瞥眼看見路炎川的表情，楞了楞，這才反應過來。

啊，是宋飛鳥啊，這就是宋飛鳥啊，難怪路炎川看得連魂都沒了，也就只有這小偶像有這能耐。

宋飛鳥毫無防備，像企鵝一樣地走了兩步過來，緊跟著就被迎面飛過來的一個雪球正中腦門，啪唧一下摔在了雪地裏。

談照念噗哧一下笑了出來：“哎喲摔了哈哈哈，我的媽呀超—可愛！”

自宋飛鳥出現在視線裏，路炎川就一瞬不瞬地看著她。如果眼神有溫度的話，估計宋飛鳥早就被他融了。

宋飛鳥大概穿得實在是多了點，非常笨拙地從雪地裏爬起來，嘴裏念著：“…你們這群壞人，竟然搞偷襲。”

她說著捧起一抔雪就加入了戰場，邊跑邊揚起大片雪塵，幾個女孩子頓時尖叫著笑成了一團。

“餵，你們不要欺負我鳥寶——！”

“到底誰欺負誰啊！你看鳥兒的戰鬥力，啊啊啊！”

旁邊的宋飛鳥已經搬起了旁邊雪人“屍體”上的頭，她把巨大的雪球用力擲出去，結果手抖撒了大半在自己臉上，吃了一嘴。

聲旁頓時一片狂笑。

冬日暖陽的照耀下，宋飛鳥膚白勝雪，唇瓣嫣紅，笑得很開心，恍若一道璀璨奪目的光。

談照念津津有味的看著眼前這一幕，只覺得像是在拍畫報一樣的美。看了一會兒，他突然咦了一聲：“另外幾個是誰啊？好像從來沒見過嘛。”

“不認識。”路炎川低低地說。

談照念嘆了一口氣，拍拍他的肩：“沒關系，畢竟都這麽久沒見了，有陌生感是正常的。”

宋飛鳥跟幾個女孩玩了大概有一刻鐘，小臉紅撲撲的，最後打不過了，一路企鵝步磕磕絆絆地跑著離開戰區，嘴裏討饒著：“不打了不打了，救命救命救命我認輸！”

她不偏不倚，直直朝著路炎川停車的地方跑過來。

明明知道車玻璃貼了膜，從側面完全看不到裏面的光景，路炎川卻像是被施了定魂術一樣，整個人僵住，絲毫不得動彈。

宋飛鳥完全就是一顆糖衣炮彈，連讓人反應的時間都沒有，就這麽“biu—”一下，正中紅心。

路炎川感覺自己的每一根神經都在叫囂，沈寂的心臟狂跳到似乎下一刻就會被她聽見，無處藏匿。

談照念也不想竟然這麽巧，瞪大了眼睛看著。有一秒他覺得路炎川就要忍不住了，他的手已經覆在了門把上，骨節凸起，馬上就要推門下車。

然而他克制住了，緩緩貼回了椅背上。

宋飛鳥在車旁蹲了一會兒，見眾人終於放過她了才松了口氣。她直起身子，與反光鏡持平，開始對著鏡子整理頭發擦臉。

一窗之隔，近在咫尺。

路炎川屏氣凝神，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響，輕輕將頭靠了過去。

實在太近了。

宋飛鳥的側臉一伸手就能碰到，他能看見她長長的睫毛上掛滿了細小的雪花，雙眸似雪水染過般清澈，流轉間熠熠有光。

宋飛鳥折騰了好一會，把頭上身上的雪都抖幹凈了這才滿意了。

她對著鏡子笑了笑，然後捂上口罩，轉身幾步雀躍著跑遠了，“走吧，去吃火鍋啦～”

談照念長長吐出一口氣，拍著胸口說：“天啊我緊張死了，這麽近！這麽近！！！”他感慨：“…真的是好漂亮，顏值暴擊。”

路炎川手指還定在玻璃上，談照念嘖了一聲，在他耳邊吼道：“餵，回魂了！”

“她剛剛再往前走幾步就能看到你了。”談照念比劃著，簡直不知道是可惜還是慶幸。

路炎川又坐了片刻，這才開門下車：“走，請你吃飯，吃完送你去機場，我也要回去了。”

“嗯？還有飯吃，我以為你有情飲水飽呢。”談照念嫌冷不肯動：“為什麽不開車？”

路炎川說：“下雪天路都凍住了，不好走。”

“我信你的鬼話。”談照念翻了個白眼：“你就是想要跟上去，再看看人家。”

“知道還這麽沒眼力見，趕緊的，小鳥要走遠了。”

“你真的不露面嗎？”談照念裹緊外套跺了跺腳：“錯過這次機會指不定又是一兩年。”

“嗯，看到她沒事就好。我最擔心小鳥生病，她從小身體不怎樣，剛剛見她看起來氣色不錯，心情也很好，這樣我就放心了。”

路炎川神情淡淡，似所有的情緒都重新冰封，歸於平靜。可也正是因為死死壓抑著，這種情感一旦爆發出來是極其可怕的。

談照念對他豎起拇指：“定力，這就是定力！不愧是能成大事的人！”

“行了，別婆婆媽媽的，我還不至於想到要死要活。”

談照念心想就你自己不覺得，我們都覺得你至於。

“再等一等，”路炎川似有似無地嘆出一口氣，也不知道說給誰聽：“再等一等，我就再也不會走了。”

火鍋店就在離宿舍公寓不遠的地方，差不多十五分鐘就能走到。

宋飛鳥捂著口罩被女孩們圍在中間，顯得非常低調和諧，就像是和朋友們出來吃飯的普通學生，沒有引起路人的註視和懷疑。

吃完火鍋出來，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。

宋飛鳥腳步一頓，回過頭朝著一片茫茫夜色看了過去。

“怎麽了？”短發女孩退後幾步，十分警覺在她旁邊問道。

宋飛鳥搖搖頭，指指前面一家店說：“阿扇，你們不是要去買奶茶嗎，快去吧，我在這裏等你們。”

“你不喝？”

宋飛鳥堅持：“我不喝，會胖。”

“哈哈哈好吧，鳥寶和她身為偶像的倔強。”

“餵——”走在前面的幾個女孩回頭催道：“你們快點呀！”

“來了！”唐小扇不放心地交代宋飛鳥說：“奶茶店地方小人多比較容易被人認出來，那你就在這裏等我們，千萬不要亂跑啊。”

宋飛鳥點點頭，見她們進去，扣上帽子往回走了幾步。

她站在澄黃路燈下，拉開了一段非常安全的距離，對著前面一個拐角處說：“誰在那裏？”

“為什麽一直跟著我們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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